半夏小說首發

想起那個孩子的模樣，昭華只覺得一顆心慢慢沈了下去。她喃喃道：“是我奪走了她的性命，奪走了她的爹娘和弟弟，奪走了她應該有的一切。

“她還那麽小，因為我早早地沒了性命。而我，居然還心安理得地占著她的身份，占著她的親人，最後還讓他們因我而死。”

她說著低下頭去，內疚幾乎占據了她的心。

她與崔子鈺是第一次見面，本來不應該在他面上表現出這樣的情緒，可是在想明白所有的一切之後，她連讓自己勉強看起來平靜一些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她垂著頭，此刻一切的感知盡數淹沒在愧疚和難過之中，直到面前突然伸過來一只袖子。

昭華怔了一下，順著那袖子擡頭，崔子鈺的臉在面前放大。

他歪了歪頭，目光在她臉上打量了一下，笑嘻嘻道：“我還以為你哭了，想著借你袖子用用，沒想到是光打雷不下雨，虛張聲勢罷了。”

昭華擰了下眉，用手一揮便把他的袖子拂開，把頭瞥向一邊。

崔子鈺似乎已經習慣了她這模樣，緩緩走到旁邊坐下：“行了，其實我覺得你心中無需這麽在意。他們仍然是你的爹娘和弟弟，他們也從未怪過你，否則就不會在幽冥徘徊這麽久，直到你平安之後才肯轉世投胎。”

“我知道他們不會怪我，可是他們越是這樣，我心裏就越是難受。”昭華輕輕嘆了一聲，“罷了，不說這些了，今日是我有些失態了。”

崔子鈺的話的確安慰到了她，有一句話他說的沒錯，即便她不是寧安，可是爹娘和弟弟仍舊是她的爹娘和弟弟。

昭華收了收心思，再度道：“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，我有一位好友約莫也是兩百年前死在妖族之手，名叫我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。”

崔子鈺彎了彎唇角，又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，揶揄道：“昭華上神的故人在我這幽冥的還真不少。”

昭華苦笑一聲：“不巧，他也是因我而死，可見我著實‘作惡多端，罪孽深重’了。”

忽的聽她這麽說，崔子鈺唇角的笑意一滯，隨手揮了揮袖子：“得得得，當我沒說，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是吧，跟我來吧。”

他起身帶著昭華往殿外走去，直至走到一片如鏡面般透亮的湖水前才停下腳步。

昭華不解地望著湖面，只見崔子鈺長袖一揮，星星點點的靈力自他袖間落入湖水中央。

湖面仿佛被一陣風吹動，漾起了層層波紋，自那波紋散出，緩緩顯現出一副人生喧鬧的繁華景象來。

崔子鈺淡淡道：“你要找的人就在這裏。”

昭華有些急切地將目光移到那水鏡之上，只見那是一座看起來十分繁華的人間城池，隨著城門一點點打開，街道上叫賣之聲疊起，那水鏡中的景象自市井之中漸漸移到了一座好似官邸的地方。

昭華往前走了兩步，伸著脖子想要看清楚這是哪裏，可是那官邸的名字只是一閃而過，快得根本不足以讓她看清。

畫面晃了晃，定格在了一個年輕的男子身上。

男子身著一身官袍，正在一個看起來像是書房的地方，他手中拿著一本書冊看得入神，直到窗外有風吹過，將院中的楊樹吹得沙沙作響，他這才擡頭看了一眼。

一張看起來十分平易近人的面容緩緩映入眼簾，昭華盯著他的臉，喃喃道：“是柏秋！”

她繼續盯著那水鏡之中的景象，只見一個差役自外面匆匆跑了進來，也不知說了什麽，柏秋一臉嚴肅，放下手中的書冊，點了府衙中的差役，拿上了一些看起來奇奇怪怪的兵器便急忙出去了。

昭華不知發生了什麽，正要再看的時候，那水鏡中的畫面卻一點點消失了。

她轉頭看向崔子鈺，崔子鈺聳聳肩：“行了，差不多看點就得了，怎麽你還想一直看到他老啊！”

昭華沒接他的話，顧自道：“想不到柏秋這一遭轉世去了人間，竟還當了官，倒也算是個好去處。”

崔子鈺接著她的話道：“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轉世了，這位柏秋仙君生前結了不少善緣，自兩百年前他身死之後，到如今已經是第三次轉世。待到轉世九次之後，他便能得仙身，重新位列仙班了。”

昭華點點頭：“如此甚好，柏秋著實是個正義凜然，心懷蒼生的神仙，當初在石榮山時便能瞧得出來，有他這樣的神仙也是蒼生之幸。

聽她聲音跟著沈了沈，完全沒有剛才的歡欣，崔子鈺敏銳地看了她一眼：“怎麽我聽你的語氣，倒是不怎麽開心的模樣？”

“沒什麽。”昭華很快道，“只是想起來，從前認識一個把蒼生看得極重的神仙罷了——”

她頓了一下，沒有再繼續說下去，眼中的黯然一閃而過，轉身朝崔子鈺拱了拱手：“今日謝過泰山君了，來日若有事要我相助，只管去上清境找我就是。我既然已經見到了想見的人，就不在此打擾了。”

說罷，她轉身要走，卻被崔子鈺伸手攔了下來：“上神留步，方才你已知曉當初自己並不是投生，而是附身在她人軀體之內，難道你不好奇為何會如此嗎？”

昭華思索了一下：“我當時身有劫數，應當是師父為了救我，讓我成功入劫，不得已而為之。或許她是怕我知道之後心中內疚，所以才瞞著我的。”

崔子鈺搖了搖頭：“我倒不這麽以為。”

昭華看向他：“泰山君有何高見？”

崔子鈺緩緩道：“雖然說這上神之劫一向高深莫測，任誰也難以把控，但極其少見有附身在她人軀體之內，漸漸將其頂替的。或許這是文昌元尊為了救你，不惜放棄了她人性命，但或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。”

他的聲音一字一句打在昭華的心上，“上神的命簿之上，未見有此劫數的痕跡。或許，從來就沒有什麽劫數。”

*

從幽冥出來的時候，昭華只覺得腳下的步子都是輕飄飄的。

原本見到了爹娘和弟弟，也知道了柏秋如今的情況，她心裏積壓多時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。可是剛才崔子鈺的一番話，卻讓她的心再度七上八下起來。

什麽叫，從來就沒有什麽劫數？

這未免有些太荒謬了。

當初是師父親口跟她說的，這是她的一世情劫，若是此劫歷不過去，灰飛煙滅，不入輪回。

師父的話不會有錯，可是為什麽，崔子鈺卻說她的命簿之上未見有此劫數的痕跡？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？

昭華心裏有些亂，一路上想著這些事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。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，已經是在一座小山的雲頭之上了。

她低頭看了看，發現這裏是人間的山頭。

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這裏。

她回了回神，正欲離開，忽然察覺到一陣妖的氣息，與此同時，林中不遠處還傳來了一陣喧嘩。

她腳步一頓，心念一動，便往那喧嘩處走去。

從這陣妖氣可以看出來這妖不算是什麽厲害的妖，但是這裏是人間的地盤，那些凡人對付起這樣的妖來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既然今日她恰好經過這裏，便去看上一看，或許能救下幾條性命也未可知。

昭華存著這樣的心思，不過一眨眼的工夫，就已經來到了那喧嘩處。

林子裏“熱鬧”得很，中間有只已經化作人形但周身滿是妖氣的妖，圍著他的是一群穿著差役服飾的人，有的手拿長刀，有的提著弓箭，還有的拿著些昭華從未見過的怪異兵器。

昭華仔細瞧了一眼，在看清那妖與對面的人之後，她稍稍楞了一下。

那只妖倒是沒什麽稀奇的，是一只有些修為的豹子，滿身戾氣，看起來身上就背著不少罪孽。可是那群人之中領頭的那個，不就是剛才匆匆離開府衙的柏秋嘛！

原來是到這裏捉妖來了，難怪拿著那些奇異的兵器。

昭華在一旁靜靜看著，心裏不免有些擔憂。柏秋現在畢竟是凡人，對付這只妖還是沒幾分勝算吶。

果然，那只妖雖然受了些傷，但還是難對付得很，張牙舞爪地晃了幾下，一道道妖氣便如利爪一般揮向人群。

柏秋雖然如今是個官員，可是也不肯讓手下的差役護著自己，反而沖在最前面，首當其沖，少不得挨上那豹子一爪。

這一爪子下去，搞不好柏秋就得成兩截了。

昭華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，擡手正想引一絲靈力幫他一下，卻見柏秋拿著手裏的長戟往後一拉，一道金色的法陣從天而降，不僅將妖氣散了，還一下子將那只妖網了進去。

那只妖一時有些發狂，可是任憑他怎麽動，都沖不出這法陣。

昭華在一旁看著，臉上閃過一絲錯愕，忽的笑了笑。

是縛靈陣！當初在石榮山的時候她教柏秋畫的縛靈陣！想不到他居然還記著！

那只妖被縛住之後，只見柏秋從懷裏掏出一疊符咒，在身旁差役地幫助下漸漸將豹妖的靈識逼了出來，隨後，一道金光閃閃的符咒貼在那靈識之上，豹妖便一動不動了。

“大人！”您這陣法好生精妙，我等從未見過，不知這是什麽陣法？”手下差役一陣歡呼，其中一個朗聲問道。

柏秋搖了搖頭：“我也不記得這是在什麽地方學的，只隱約記得似乎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教的。只可惜我卻記不起她的模樣，也不知她姓甚名誰。”

眾人點點頭，一時也不再追問，帶著那豹妖便離開了。

昭華唇邊浮上一絲微笑。

柏秋現在雖然是凡人，但是對付這樣的妖，憑借他那些符咒法陣足以應付，倒是不需要她擔心的。

她看著柏秋離開的身影，喃喃道：“柏秋，希望來日你我能再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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